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几点探讨

 

 

 

 

西方近代哲学发源于笛卡尔,因为笛卡尔标志着主体性的觉醒[1]。笛卡尔通过对一般思维的批判,建立了思维主体,从而扭转了之前哲学一贯的思维方式,实现了巨大的飞跃。

从《谈谈方法》这本书的结构上说,本书正文共六部分,前面三个部分是笛卡尔对自身经历的介绍,其对各学科的评价,提出科学研究的一般方法[2]以及提出“我思故我在”前的一些铺垫。第四部分不到七页,却建构起了近代哲学的思维主体,令人叹服。笛卡尔的这一创造无疑是惊人的,本读书笔记探讨的是笛卡尔思维主体构建的过程及其问题。

一、思维主体之建构

笛卡尔对思维主体的建构分两步。

其一是笛卡尔对感官经验的批判。笛卡尔认为,感官经验是不能依靠的:我们做梦时感觉到的几乎和没做梦时感觉到的相同,并没有什么理由认为梦境中的感觉和事物与生活中的感觉和事物不同。因此笛卡尔不以为感官必然是真的,“那些曾今跑到我们心里来的东西也统统跟名利的幻影一样不是真的”[3]

其二是对思维活动的肯定,并通过这种肯定确立思维主体。虽然对于思维的对象我们不能确定其真假,但对于我正在思考这件事我是不能怀疑的,即思维活动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笛卡尔所谓的“我想,所以我是”。[4]

对于笛卡尔“我想,所以我是”经常存在的误解是,即把他认为是一个逻辑上的三段论,由思维活动存在推出我的存在,实际上并非如此[5]。因为严格来说,在笛卡尔这里,逻辑推理能力是在思维主体确立之后可能的,即思维主体先于思维,作为一种思维活动的逻辑推理是不能推出思维主体存在的。常用的说法是,笛卡尔的“我是”是一种直观,不能用逻辑去分析它:思维活动将自身作为思维对象时,便知道思维活动的主体确实是存在的。

需要注意的是,在认为感官经验是不可靠的时候,笛卡尔已经超越了经验的思维方式,而下一步确立思维主体是在纯粹思维中进行的。而这种超越非常重要,正是这种超越使得笛卡尔的哲学能够超越前人,并影响深远。笛卡尔的这个思维主体和康德的纯粹理性以及黑格尔的存在论有着非常有趣的关系,黑格尔的“是”有着很强的笛卡尔“我”的意味[6]。姑且不论笛卡尔提出了思维主体,从其进入纯粹思维领域进行思考这点上来说,笛卡尔也是有着革命性的意义的。

二、思维主体的内涵

有意思的是,笛卡尔在提出“我是”之后,便匆忙去证明自然和上帝存在了,对于思维主体具体包含什么内容,笛卡尔在《谈谈方法》里面并没有直接提出。在本书的代序部分,王太庆先生对笛卡尔的这一思维主体做了总结[7],认为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是广泛意义上的思维主体,是精神现象。王太庆先生的这一精神现象指的是何物?我认为是一种精神活动,因为王太庆先生提到了“不仅包括理解,意愿、想象,甚至包括感觉”。那么精神现象是否即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思维主体是否包括全部的精神活动,或思维主体只是精神现象的一部分,精神现象内存在着主体客体关系的对立,而思维主体仅是其一部分?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笛卡尔本来就没有对思维主体和思维客体作出区分,但这种说法是矛盾的,因为笛卡尔正是通过认为感官经验是不可信从而建构起可信的思维主体,思维主体是与感官经验相对立的客体。另一方面,笛卡尔也是承认心中存在各种观念,这些观念有的正确有的错误,而思维主体就其本身而言是不存在错误与否的问题的,由这点可知笛卡尔的思维主体不是精神现象的全部。

或许一个较好的说法是,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所有的是纯粹思维意义上的判断能力和感知能力。感知能力是显然的,因为思维能够有各种感官经验,“有感官经验”便是感知能力。判断能力是不明确的,笛卡尔承认存在判断真假的标准却极其暧昧[8],这是笛卡尔的局限,但只要认识到其确实存在即可。

如果把笛卡尔的这一思维主体放到西方哲学史中进行评价,那么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无疑是不成熟的。其只挖掘出了思维主体这一概念,对其具体包含的能力和内涵笛卡尔语焉不详。其实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更多地是一种心智能力(德文的Gemüt,英文的mind),后来的洛克和休谟虽然是经验主义者,和笛卡尔立场不同,但他们对于心智能力讲得比笛卡尔好。洛克虽然是经验主义者,但他对知识如何可能做出了系统的说明。洛克认为“能力是天赋的,知识是后得的”,将知识归结为观念,把观念归结为经验,感觉分为内感觉和外感觉,前者是来自于外部的刺激,洛克继承笛卡尔思想,尝试着对心智能力进行划分。休谟是彻底的经验主义者,其进一步发展洛克的思想,在经验主义的立场上对心智能力做出了完整的阐述[9] 实际上笛卡尔在这儿遇到的根本问题是,思维主体的判断能力是如何可能的,因为思维主体在笛卡尔这儿是纯粹思维的,对纯粹思维的思考笛卡尔只是意识到纯粹思维主体的存在,而对纯粹思维的具体内含,笛卡尔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下去。这一问题圆满意义上的解决需要等到康德的时代,康德的先验论才在某种意义上圆满解决了这一问题[10]

以上之所以跳出笛卡尔讲到笛卡尔之后的哲学家,是为了说明笛卡尔的思维主体是有着内在不足的,其虽然提出了思维主体,但思维主体的内涵并不明确。但就其开思维主体之先河来说,笛卡尔也是做出巨大贡献的。

三、思维主体之缺陷

当我试图在这儿指出笛卡尔“思维主体”的缺陷时,这种批评似乎是不公正的。就其当时的意义来说,笛卡尔虽然仍旧在其论述中保留了神[11],但与经院神学家相比,其在这种意义上是具革命性的:思维先意识到思维主体再意识到上帝。这并没有否认上帝的存在或是认为上帝由思维主体创造,但认识的主体是人。上帝固然是在的,但如果其存在是并没有为思维所意识到并进而进入意识之中,那么其存在是无意义的。换句话说,在笛卡尔这儿认识的主动性在人而非上帝,这便是笛卡尔的革命性所在。

笛卡尔对于主体的立论不可谓不坚固,而以思维为人的本质的西方近代哲学一直发展至之后的康德“哥白尼式革命”达到了新的高峰。至于再往后到黑格尔,西方古典哲学也就达到其最高点而最终衰落[12]。再往后,便是叔本华、祁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又译克尔凯郭尔)等西方现代哲学先驱,以及随后西方现代哲学开创者尼采。我们不妨从西方现代哲学的眼光来看待西方近代哲学。

笛卡尔的主体是理性的、思辨的,但是叔本华却鲜明地提出,主体是欲望的、非理性的,欲望才是人的本质。而现代哲学之所以为现代哲学,其与近代哲学不同之处在于,近代哲学的主体并非是理性的主体,而这直接从根本上颠覆了笛卡尔所建构的思维主体[13]。在此我想说明的是,以现代西方哲学的角度观之,笛卡尔的思维主体其立论虽然精彩,但其却是不完整的,其对主体的刻画是带有视角的偏见的,过于强调思维之于人的作用却忽视了人的物质性。[14]而这便是笛卡尔思维主体的缺陷。

  

朱陈拓



[1] 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196-198.

[2] 笛卡尔;王太庆译.谈谈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16.

[3] 同上:26.

[4] 同上:27.

[5] 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204.

[6] 邓晓芒.邓晓芒讲黑格尔[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13-17

[7] “笛卡尔所说的思想,是指精神现象,不仅包括理解,而且包括意愿、想象,甚至包括感觉。……我们心里有各种观念,代表心外的客体……观念有三类:第一类,是通过感官获得的,……第二类,是通过理性清楚明白地见到的,……第三类,是我们幻想出来的,……。”

笛卡尔;王太庆译.谈谈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 xiv.

[8] ….因此我认为可以一般地规定:凡事我十分清楚、极其分明地理解的,都是真的。不过,要确切指出哪些东西是我们清楚地理解的,我认为多少有些困难”不过在之后,笛卡尔又说,“然而在睡着的时候,我们的想象虽然有时跟醒时一样生动鲜明,甚至更加鲜明,我们的推理却绝没有醒时那么明确,那么完备,所以理性又指示我们:……真实的思想一定要到醒时的思想里去找,不能到梦里去找。”从上面一段,笛卡尔似乎模糊地表述了其理性的判断标准是其推理能力的运用情况,但这么讲是极其模糊的,笛卡尔似是有意模糊的。笛卡尔;王太庆译.谈谈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33.

[9] 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240-246,255-262.

[10] 朱高正.朱高正讲康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0:13.

[11]笛卡尔;王太庆译.谈谈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29

[12] 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287-292.

[13] 关于现代西方哲学与近代西方哲学,详见:张汝伦.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7-13.

[14] 关于思维和肉体的关系,近代法国哲学探讨的比较多,我只知梅洛-庞蒂的观点有意思。参见:杨大春.杨大春讲梅洛-庞蒂[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