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祖国鞠躬尽瘁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2-03-07浏览次数:345语音加载中...

王增藩

 

在为苏步青校长当秘书的同时,我还兼任谢希德校长的一些办公室文字工作。共事的十多年日子里,我亲身体验到谢校长对祖国的热爱和忠诚,感受到作为一位教师、校长所展现出的人格魅力,敬佩谢先生的坚定信念和顽强的拼搏精神。

辗转归国

谢希德19213月生于福建泉州,父亲谢玉铭是一位毕生奉献教育事业的老学者,亦是有贡献的科学家。1946年谢希德毕业于厦门大学数理系,在朋友的帮助下,于1947年赴美国留学,先后获美国史密斯学院硕士、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她的恋人曹天钦,在英国留学,同样获得博士学位。

学成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谢希德面临新的抉择。新中国刚成立,科研条件和物质生活不如国外优越。她还考虑到自己对马列主义不甚明了,对共产党了解也不多,回国后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情况。但一种想法很快占据了她的思路:在迎接祖国新生的岁月里,自己出国求学,没有做什么工作。现在祖国急需大批建设人才,我怎能留在国外呢?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这是自己应尽的责任,不能再等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曹天钦收到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生化研究所的聘书,谢希德回国后的工作也有着落。按照原先的约定,他们的计划是:由曹天钦到美国与谢希德结婚,然后一起回国。可是朝鲜半岛爆发了战争,美国政府宣布:凡在美国攻读理工科的中国学生,一律不许返回中国大陆。这规定把他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经过一番跨越大西洋的商讨,最后决定由谢希德申请去英,然后取道一起回国。一天清晨,谢希德来到英国驻波士顿领事馆,填写了一份申请去英国的登记表。后来得知,由于战后面临的经济困难,英国政府严格控制外国人入境。

谢希德解释说,她并不是到英国就业,只是准备从那里回到自己的祖国,英国剑桥仅仅是其中一个过路站。英国官员又提出要求,“请你交出一份证明,确实说明3个月之内离开英国到香港或到别的什么地方,那时我再给您签证……”其实,3个月离开英国的保证,又会给她离开美国带来困难。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曹天钦向老朋友李约瑟博士求援。在他的亲自过问和担保下,谢希德获得一张特殊的“通行证”,凭此证件,她即可进入英国。

有了入境证明,美国方面若没能开具出境证明,谢希德还是到不了英国。一天下午,谢希德来到移民局,以到英国结婚为借口,办妥了出境证明,但正式证明要等上船后才能拿到。

当时,英国最大的邮船伊丽沙白王后号停靠在纽约哈德孙港。谢希德提着简单的行李登船不久,移民局即有人登船查问,她镇定自若地一一作了回答,终于拿到官员递过来的正式出境证明。等到航船看不见码头时,她提着的心才逐渐放下来,立刻给期待中的曹天钦发了电报,请他准时到南汉普顿城接她。到了英国,他们便忙于婚礼。随后把喜讯告诉父亲、母亲和弟弟们。

19528月,他们告别了剑桥,途径印度、新加坡、吉隆坡、香港,来到深圳和广州。101日新中国的第4个国庆节日,抵达上海火车站。上海生理生化所的同志已在站台上迎候。至此,冲破阻挠,绕道归国的故事,划上圆满的句号。他们忘记了两天两夜不眠的旅途疲劳,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迎接充满希望的明天。

为人师表

 

19832月,谢希德担任复旦大学校长,成了新中国建立以来第一位女大学校长。那年8月,正值学校放暑假。有人猜想:她也许外出避暑去了,也许闭门修养生息。然而,大家都猜错了,她还在忙碌呢。学校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

“我是谢希德,请您提供两个数字……”笔者很快记下校长的要求,并且从有关的资料中查到,电告了谢希德校长。

原来,谢校长正在自己拥挤的书屋里修改、审定1984年至1990年学校发展规划初步设想。那几天,正是上海有史以来少见的艳阳天。赤日炎炎,挥汗如雨,连日气温高达37℃至38℃。然而,谢校长没有去度假,差不多每天都从家中赶到学校来,10天之内,主持两次会议,对规划作了大的修改。她向中央领导汇报自己对办好重点大学的设想,有关发展新学科、交叉学科的观点,重点列入了规划。

自从谢希德担任复旦大学校长后,学校教职工每学期开学时,都能听到她的工作报告和学校在新学期的打算,这已成为一种制度。她的报告既讲成绩,又讲问题,言简意赅,一个小时之内散会,深受师生员工的欢迎。

其实,要做这样一次报告,谢希德不知花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笔者虽然为她整理初稿,但从退回的文稿中,看到谢校长留下密密麻麻字迹。在开会之前,讨论稿几次印发党委书记、副校长和有关部处领导征求意见,由我汇总后,再推敲定稿。身为一校之长,把自己的领导工作,自觉置身于师生员工的监督之下,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啊!

每过一段时间,笔者就会发现,谢校长要求办公室主任报告,新的学院成立后,都做了些什么工作;办公会议决定的事项,落实了多少?她想多了解基层实际情况,以便更好地领导学校的工作。校际交流、学术活动已占去了她许多宝贵的时间,她忙极了,但仍然坚持了解基层。一次,她和笔者走在校园西南角的小道上,有人投来疑惑的眼光,问她是否走迷路了?谢希德笑着对他说:“没有错,我是到系里参加校长办公会议的。”

在数学系资料室,该系的党政领导及部分骨干教师,与校领导聚集一堂。原来这是校领导下基层召开另一次校长办公会议。教师首先反映,数学系资料室的图书期刊原来比较齐全,由于图书价格调整,现在要维持原订图书期刊数量已相当困难。校长们听了教师的发言后,从图书资料的重要性出发,与同来参加办公会的同志一起商量,决定一方面积极争取国家教育部给予特别支持,又力所能及地适当增拨部分图书经费。由于谢校长的重视和关心,名誉校长苏步青教授的大力支持,复旦大学数学系图书资料及时得到补充,并加强了管理,已成为国内数学界闻名的资料室。

骏马始终需要伯乐的点拨,才能有千里之跃,而不会困于槽穴。复旦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在谢希德身边学习和工作多年,对于伯乐更有深切的感受。

1983年至1989年,他有幸师从谢希德和张开明两位教授攻读研究生,得到了导师的亲传。在她的慈祥而严格的教育下,沈丁立就读研究生期间已经完成多项课题的研究,发表多篇论文于国内外学术期刊。在回顾自己取得的学术成就时,对导师的尊敬、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谢先生极其认真地指导我写的每一篇论文,修改的笔迹遍及文章每一页。我从事理科学习,本以为自己已经被训练得严谨不苟,但看到谢先生的一圈一点,就会感到十分羞愧。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谢先生在她的博士生专业课程上,对她亲自指导的学生采取特殊规定——若考试分数仅为‘及格’要作不及格处理——这是中外闻所未闻的要求。作为谢希德教授的学生,能够受到这样严格要求的训练,实在是一种幸福,终身受益无穷。”  

师恩难忘,肝胆相照。其实,沈丁立先生也是谢希德送出国的,当时他认为公派出国,就是一国的“使者”,要不负“使”命,学成而归。“谢先生从来不对学生说,你应该回国,但是她自身的经历就是对学生学成后归国的一种无言鼓励和鞭策。”

19899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复旦大学物理楼前的大草坪上,沈丁立出国前与导师话别。在那段时间里,物理系有些学生出去了,一时就不想回国服务。沈丁立去美国读博士后,也有许多人猜测他会一去不复返,但谢希德并未阻拦他。在话别时,她想了想,郑重地说:

“有些人言而无信,出国后就不回来了。我相信你能信守诺言。” 沈丁立面对导师的嘱咐,也信誓旦旦地回答,今天我在物理楼门前向您告别,明年此时此刻我会在这里向您报到”。

后来,沈丁立为了祖国,为了实现自己对导师的诺言,放弃在美国拿“绿卡”的机会,如期学成回国了。当时,谢希德高兴地迎接他,还请他到家里吃饭。虽然吃得只是粗茶淡饭,但这是她对一个热爱祖国、信守诺言的学生的奖赏,因为没有比报效国家更为光荣和高尚的事情了!

校长关心学生,学生也感受到校长慈母般的爱。在与谢校长的交往、接触中,女大学生更愿意向她反映自己的苦闷和要求。如女学生提出了分配工作难的问题,谢希德对此很重视,关照校毕业生分配办公室,要特别做好女学生的分配工作。同时又要求女学生自强、自重、自爱,用自己的优异成绩,接受国家和用人单位的挑选。有一次我了解到,一些大学生因犯错误受到学校的处分,学生和家长纷纷通过各种渠道来说情,但谢校长坚持原则,总是维护集体做出的决定。她常说:“学校的校规如不能坚决执行,这不但办不好大学,也是对学生不负责任。所以我坚信,严是爱,真正的爱。”

她是复旦大学校长,著名女科学家,按照他的身份,每天上下班有小轿车。可是,在接送教师来校上课的大型早班客车上,人们时常看到校长的身影。

谢希德校长对涉及学校和她本人的文字要求非常严格,强调真实、确切,不希望看到华而不实的情节。有一次,一家报社的记者发表文章,把不是谢校长说的话套在她头上。谢校长非常生气,马上把笔者叫去:“我口述,你写一封信。”那封信措辞非常激烈,对此事表示强烈不满,而且信直接寄到该社总编室,这是笔者难得看到她生这么大的气。还有一次,某出版社要出一本关于谢校长的书,特地安排一位文字非常华丽的作者。谢希德一听说要用大量的形容词,就说我不要这个作者,你们要写的话,跟王增藩同志商量,如果他同意我就配合写作、出版。这书最后由我撰写并顺利出版了。

 

奉献终生

 

谢希德被确诊患了乳腺癌,正是1966年风云变幻的年代。作为一个有成就的物理学家,她受到医院大夫们的关注。主刀医生将其左侧乳腺的肿块切下来,而且清除了所有淋巴结,经化验并未发现癌细胞。当时医生认为,谢希德的肿瘤根基已被铲除。她闻后感到松了口气。

起先,她没想到自己会得这种病,但是医生确诊的消息传来之后,居然并不悲伤。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时间不多了,得赶快为党多做工作。然而,面临着不断升温的“文革”,她又陷入身不由己的两难之中。病魔虽除,却被剥夺了为党工作的权利。当然那次手术的成功,毕竟使谢希德顺利度过了“牛棚”岁月。

癌细胞顽固得很。正当谢希德准备带领研究生到四川永川县某单位搞电荷耦合器件时,谢希德的右侧胸部又发现了疑点。此时正是1976年夏天,可以说,与癌症的斗争已是第三回合了。为了慎重起见,根据医生的建议,谢希德永川之行只好取消。

在与疾病的搏斗中,谢希德表现得十分顽强。深度的x射线照射,再加上大剂量的化疗,使病人非常痛苦,带来了强烈的生理反应,医生嘱咐她要卧床静休。

每次治疗都引起反应性呕吐,白血球大量减少,身体出现浮肿。接着医生又用中药治疗扶正,以便迎接第二轮的化疗。这样的治疗无疑是痛苦的。但是病魔愈折磨她,谢希德的意志却锤炼得愈坚强。她仍然夜以继日地阅读文献资料,把重要内容摘录下来,记在卡片上;依然对研究生进行业务指导;照样对教师的译稿作认真的校译。

钢铁般的意志,坚定不移的信念,支持着谢希德和可怕的癌症顽强斗争了3个回合。她没有被打垮,却奇迹般地、坚强地活了下来。癌症虽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却磨练了她的性格,以坚强的意志,去战胜疾病和痛苦,在濒于失望的情况下保持平静开朗的心境,在黑暗中摸索光明,在失望中寻找希望。

得知自己患癌症的谢希德,一方面常常鼓励自己,要以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的态度,对待疾病的侵袭,要以对待科学的态度来对待疾病;另一方面,她又不把疾病当作包袱,耿耿于怀,在大部分时间里,她竟忘记了自己是病人。

199878月间,谢希德发现右乳房感觉有些异样,主动到医院检查。医生告知右乳房可能又有恶性肿瘤,必须开刀。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从30多年前发现和确认癌症,她就以唯物主义者的态度,与之顽强地搏斗,先后战胜了癌症的三次反复,不断抓紧时间,为国家科学事业和人才培养建立新功。如今,面对的又是一个新的考验,77岁的她从容地接受医生的治疗。

很快,谢希德进入了华东医院的手术室。医生以精湛的技术,进行了根治手术。术后半个多月的一天,笔者来到她的病房探望,谢老只是平淡地告诉我,手术后还需做6个疗程的化疗和一个疗程的放疗。对于今后,她仍充满信心,还希望工作。面对着这样一位坚强的战士,我的心又一次受到强烈的感染和震撼;健康的人更应该珍惜可贵的每一时刻,为祖国的繁荣和昌盛做出贡献。

1999年底,传来谢希德病危的消息,令许多人悲伤不已。然而,谢希德异常坚强,从未哼过一声。她尊重医护人员,对医护人员说:“谢谢”。即使插管伸到喉咙,无法再说话,她也轻轻捏一下医护人员的手,表示谢意。她没有为自己的痛苦流过泪,却为人们的关心而热泪盈眶。之前一段日子,谢先生就和丈夫一起,写下身后将遗体献给医疗事业的承诺。谢希德先生这种精神境界,真是令人敬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