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老教授谈教书育人”专栏(三十七)陈恕行:数学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缜密的逻辑思维模式

发布时间:2024-03-12浏览次数:195语音加载中

编者按

为充分体现我校老教授的政治优势、经验优势、威望优势,进一步推进老同志在当前“三全育人”综合改革背景下发挥作用,2019年,我校设立了老教授课程思政工作坊。在老干部党委的统筹下,由老干部工作处牵头负责,联合退休教职工工作处、教务处、党委教师工作部等部门,共同推进老同志参与学校中心工作。2020年,工作坊联合《复旦》校刊,开设“老教授谈教书育人”专栏,特邀各院系老教授结合多年来教书育人的经验,围绕“我所开设过的课程”、“我当年是怎么编写教材的”、“我当年是怎样在教学中对学生进行价值观教育的”、“我们当年是这样备课的”等主题撰写文稿,传授经验为主,讲述当年故事为辅,为广大在职教师备课、教学、教材编写等方面提供借鉴和参考。

“老教授谈教书育人”专栏系列文稿,既有在《复旦》校刊定期发表,也有在《校史通讯》和复旦主页“相辉笔会”刊登。我们将在本公众号中陆续加以推送。本期与您分享陈恕行院士的教研心得,并借此对陈院士表示敬意和谢意。




数学最吸引人的地方

就是它缜密的逻辑思维模式




陈恕行

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师从数学大师谷超豪教授。196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1965年在复旦大学数学系研究生毕业。长期从事偏微分方程理论与应用的研究,特别是关于高维非线性守恒律方程组与激波的数学理论研究。研究三维尖前缘机翼和尖头锥体的超音速绕流问题的数学理论,首次给出了含附体激波解的局部存在性与稳定性的严格数学论证,在解决这一长期悬而未决的难题中取得突破性进展,为实验与计算结果提供了严密的数学基础。首次应用偏微分方程理论证明了激波反射中频繁出现的Mach结构的局部稳定性。其研究成果发表在有很高知名度的JAMS等国际数学杂志上。

曾独立获得2005年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作为第四获奖人获得1982年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在2010年于印度召开的国际数学家大会(ICM2010)上作45分钟邀请报告,2013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复旦数学系的大学生涯

我读中学的时候就对数学非常感兴趣,常常在午饭后早早地到学校教室,趁这段空余时间做一会儿数学题。我觉得能够通过自己的思考,把这些数学题目解出来,非常有意思。那个时候也有数学竞赛,我参加过上海市数学竞赛,名次不是很好,只得了第7名。不过,当时不像现在,没有什么赛前培训,完全靠临场发挥。我报了名,就去参加比赛,并不当回事。

与谷超豪先生(摄于1984年)


大概是1956年底还是1957年初的时候,我还是中学生,曾经在科学会堂听过谷先生的一次科普报告。他讲得很吸引人,以前我对数学的了解比较浅,谷先生的报告从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入手,谈着谈着就谈到数学领域,非常有趣。后来考大学要填志愿,总共可以填12个。我所有志愿填的都是数学系,当时国内有数学系的学校差不多都在里面了。当时我对各高校数学系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一般比较有名的学校,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但里面到底学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比如数学学科分许多专业方向,当时我一点都不知道。仅仅出于兴趣爱好,报考了复旦数学系。我们那个时候大学是5年制,1957年进校到1962年毕业,前三年半是基础学习,后一年半是专门化学习。

谷超豪、胡和生、李大潜在苏步青先生家中(1991年)

进入大学之后,听说复旦数学系有4个人很了不起,苏步青、陈建功、谷超豪、夏道行,两个老师两个学生。但我从来没见到过谷超豪,也不知道他那时到苏联去了。夏道行我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两个都到苏联去了。我们接触比较多的是陈传璋,当时的系主任。那时我脑子里有个疑问,谷超豪到哪里去了?后来才知道去苏联进修了。他从苏联回来后,我才见到他。谷先生刚开始参加几何组,有时候也参加方程组。后来我听说他们当时希望我念几何,因为编教材时我参加过一段时间几何组。但我对几何没什么了解,倒是觉得微分方程和过去中学里学的方程有点像,而且微分方程与力学物理联系更多一些,当时非常强调理论与实际的联系,这很自然地吸引了我,所以选了偏微分方程。偏微分方程在数学几个方向里面并不热门,那个专门化小组名额是17个人,填志愿的人大概也就这么些,差不多是1:1的录取比例。我们那个年级,大概有一百二十多人参加分专门化,几何、常微分方程这些方向比较热门。那时陈建功先生回杭州了,函数论方向主要是夏道行先生主持。

与谷超豪先生(摄于2005年)





恩师言行影响至深

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多次听到谷先生跟我讲偏微分方程和空气动力学、和“两弹一星”的联系。我后来的研究还是和这个有关系。当时提出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完全解决,所以我们仍然继续在做,继续在研究。这里面主要是两个问题:一个是超音速绕流的问题,就是空气以超音速的速度碰到一个物体所产生的空气流动的情况,其实就是飞机、导弹飞行时周围环境、状态的计算;还有一个就是核爆炸的问题,即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碰到物体表面后如何反射?反射波的强度是多少?周围的状态怎么样?就是这两个最基本的问题,从计算方面当然有很多的计算结果,但是从数学理论的角度来说一直没有彻底解决,现在我们就一直在做这个事情。2005年,我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的成果,就是做这个超音速绕流问题。在数学理论方面,我们只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整个问题的解决还早得很。谷先生看得很远,他当时转到偏微分方程这个方向就是这个意思。他在培养研究生时,会教你一个很长远的战略眼光,这点是他的特长。

谷超豪先生


我们研究数学,有两个能力非常重要:首先要有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与其他学科相比这是很突出的一个特点,而在数学学科里这又是一个共性,没有很强的逻辑思维是无法从事数学研究的;另外要有宏观的思维能力,这一点谷先生也很强很突出,比人家都要略胜一筹。他做研究,很繁杂的计算比较少,做的东西往往是比较核心的,还可以有后续的发展。而且谷先生在转变研究方向时转得比较快,他在微分几何、偏微分方程和数学物理三大研究领域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也被称之为数学“金三角”。谷先生最早是做微分几何的,做得很好,到苏联就是去进修微分几何的。在苏联学了一年,又转到偏微分方程了,回国后领头搞了一个讨论班,一面讨论一面做些研究,使复旦逐渐发展成为国内独具一格的偏微分方程研究重镇。杨振宁对谷先生评价很高,说他是“站在高山上往下看,看到了全局”。我做谷先生研究生的时候,他提出的问题都是全局性、方向性的,几十年下来还可以继续做下去,这些都不是单个的具体问题,而是一个大的方向。谷先生做研究的这一思维方式的确很有特点。

从左到右:李大潜、谷超豪、苏步青





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

做数学研究一定要问自己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无论是从数学理论本身延伸出来的问题,还是以数学理论为背景的应用问题,都要比较有深度,这样才能够明确自己的研究方向,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可以解决较大问题中的一部分问题。做数学研究一定要站得高,不能仅为了发表论文才做研究,而是要为解决一些问题。我所做的研究从数学研究发展上来说,就只是做了很小的一点事情。这一点上,谷先生对我的影响很大,上世纪60年代他在超音速流中提出的一些问题吸引我从事相关研究,他自己也在相关领域做了大量开路先锋的工作,为后辈开展深入研究指明了方向。

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比喻:过去的中国数学界就像一个锐角三角形,拔尖的人有,但是基础不够扎实;而现在,我们的学术队伍更像一个钝角三角形,搞基础研究的队伍不断壮大,这是好事,但要想成为真正的数学强国,还需要大量的领军创新人才。


陈恕行院士在授课


有的学生其实很用功,但研究意识、创新意识还有所欠缺,这个欠缺其实就是我们与国际顶尖水平的差距。我觉得现在年轻人要有研究的意识和探索未知的精神,提出自己的问题,而不是等着老师给问题。对问题的重要性以及源头要比较清楚,有个明确的方向,在这个基础上再和同行进行交流。但是现在有不少人的做法是跟在别人的后面做,看看你在某方面做得蛮好的,我就跟在你后面找一些小改进。这样做的话,看起来出成绩比较快,但是永远是跟在别人的后面。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要做科学研究必须要有独创精神。独创当然可能不是很顺利,但是这种独创的精神是最紧要的。脱离自己的老师后,有了独创的精神与培养了相应的能力,依然可以凭借力量研究新的问题以至探索新的领域。

陈恕行院士给溪口中学初二学生的回信(2022年1月12日)





科研贵在持之以恒

我从小被解方程的过程深深地吸引着,因为每解出一道难题,就像打开一扇新的大门,那种探索的感觉很奇妙。我也很喜欢下围棋,一张棋盘、黑白两种棋子,表面上看,是规则很简单的游戏,这就像数学,几个公理和公式看上去不难,拼凑一起,则会进入一个无比奇妙的世界。围棋还讲究大局观,而且每一步、每一招都不容有闪失,否则全盘皆输。数学研究特别讲究逻辑,只要其中一环出了差错,那整个推理过程就全错了。其中的道理,亦与围棋棋理相通。数学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缜密的逻辑思维模式。

与此同时,科学研究更要持之以恒,不能遇到一些困难就停下脚步。也许科研工作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危险之处,特别是数学研究,似乎写写算算就行了,但实际上数学研究也会遇到许多特别艰苦的事。因为数学研究特别讲究逻辑,只要其中一环出了差错,那整个推理过程就全错了。好比你已经完成了99%,但还有1%没有跨过去,那就没用。即使这1%只是很小的一步,但因为没有跨过去,整个研究就不能作为成果拿出来,这1%实际上就变成了100%的困难。

与谷超豪先生(摄于2009年)

有时候我也为此苦恼,想不通的时候就先搁置一下,看看别的文献,试试新的工具,换换研究思路,过一段时间再去想。在问题的某个部分多试几次,有时候就想通了,想通了就能往前走一点。做数学研究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特别需要持之以恒的精神,要不畏艰险地在崎岖的道路上面对困难前进。

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教授陈恕行获中国数学会第十五届华罗庚数学奖(2021年10月23日)





在数学的险峰上攀登,大部分时间会遭遇挫折与失败,必须要有明确的方向与吃苦耐劳的精神,在遇到障碍时懂得迂回前进,无路可走时有勇气劈山凿路,只有这样,才能在重重荆棘中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最终登上一个又一个的学术高峰。


1957级数学系校友在陈望道旧居前合影(右三为陈恕行院士,摄于20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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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整理:郭福英

文稿审核:陈恕行

编      辑: 韩   佳